这话问得冒犯,先帝悠然而笑道:“从前不知,斩三尸不得登仙之后方才知晓。”

    “…为什么?”

    “朕的父皇长年有女无子,老来得了胞弟,自然万分担忧他遭遇不测,或是被害、或是不幸罹难,故此为他打造了数具纸人,表面上皆是皇子,实质上本意不过是为他的替死鬼,散落各地迷惑四方,只是不曾想……”

    多少波谲云诡的往事皆付于这一席话内,殷惟郢听得出那时的情况定然更为复杂,不适合后辈知晓。

    老实说,当女冠听到先帝竟是父王纸人之时,脑海里掠过万千思绪。

    甚至有父王图谋深远,惊叹于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藏拙,草蛇灰线,伏线千里之感。

    如今一听,原来父王还是那个父王,不是藏拙,而是真拙。

    先帝的视线微微抬头,似在眺望地上京城,唏嘘道:“那时朕早该发现,大婚之时,忽然一梦睡去,以为这样便算圆了房,只是从未想到自己是纸人,而纸人又如何圆房?常言说后宫三千佳丽,可数十年来,宫中妃子,朕从未碰过一人,所行之事唯有治国理政而已。”

    殷惟郢听着这番唏嘘的话,熟悉纸人的她明白,纸人一有伤口便会漏气,而床帏之时,无论是男是女,都偶有受伤之时。

    譬如情急之下,女子捉挠男子,若划出了血痕,那么纸人就立刻漏气了。

    她既不答应,也不回绝,只是默默眺望。

    站在露台上看了一会之后,殷惟郢便回了去,随侍的婢女们连忙就跟上在身后,一人为她托起道袍裙摆,一人在前方开路,一人陪伴于左侧随行。

    好似下过一场阴雨,茶室外的屋檐滴着水,水珠盈盈,悬而不落。

    茶室内备来了一碗银耳羹,是殷惟郢先前要求的。

    这群婢女们的崔尚宫开口应道:“阎王爷不会不管,早已派人去寻了,如今长公主还得为接下来的事好好斋戒筹备才是。”

    这阴曹地府王宫中的各种官职,倒与人间无异,宫中有婢女,自然便有女官,而女官中也有尚宫、尚仪等等职位,眼前这女官便是尚宫,据说年轻时冤死于河水边,入了地府经由审判之后,招入王宫中做女官。

    能不入轮回转世,对于许多魂魄而言,不知是何等天大的福分。

    毕竟谁能清楚,入轮回转世之后,你到底是投胎成猪,还是投胎成人?

    再加上要忘却前生记忆,相当于你过去一生,都不过是白活一场。

    “轮回转世是要分离的……”

    殷惟郢呢喃起这句话,还记得那是在卖孟婆汤的幽魂女子口中听来的,初初并无体会,如今入了鬼城郢都见一城之景,方才有所体悟。

    崔尚宫赔笑着说道:

    “轮回转世当然是要分离,人总在每一世见到不同的人,总在每一世遭遇不同的事,甚至每一世都不似前生的自己,回首一望,请问那前世的自己还是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