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躲在了云中,星光也稀稀点点。李贺逃离元枯古境后,所看见的就是夜色昏沉下安静沉睡的山脉,偶然传来魔兽遥远的嚎叫。

    李贺漂浮在空中,月亮、森林、魔兽,曾经普普通通的事物,重新再见都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和久别重逢的欣喜。他运起法力放声长啸,自由的呼啸在两座山壁间回荡,惊起了一片鸟群飞起,远处有躁动的妖兽应着他的呐喊,传来阵阵吼声。

    在放肆了一阵后,他辨明了方向,运用缩地成尺的法决,急速往之前的洞府赶去。

    洞府是他之前从一个落魄的小门派抢夺过来的。他对此并没有多上心,宗门的名字他都已经忘记了,只是图个落脚的地。如此,当旭日的阳光洒落在山头,整个山顶建筑已经被挪平,唯剩一片断壁残垣,他也没有多伤心。

    神识认真寻查了一番,断壁颓垣下也剩不下什么宝物。名门正派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主打一个雁过拔毛。李贺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勾起嘴角笑了一笑,但紧随其后的长久的缄口不言。他是形单影只地伫立这片废墟中,沉默不语。

    滴滴露水打湿了碎石中生长出来的野草,整个山间唯闻鸟叫声。圆滚滚的麻雀落在灰色的断墙上,歪着头看着奇怪的人类。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只留下一声叹息消失在山间。

    旧忆无处寻,物是人非事事休。

    他沉思了片刻,挑挑拣拣地从荒草里辨别出藏着的山路,徒步下山去了。

    北华宗,是少见的以符修为主要传承的宗门,符修在这处隐约以剑为尊的修真大陆上显得格格不入,李贺也对其知之甚少。门派坐落在大陆的南部山峰中。本来奇形怪状、怪石林立的山顶被创始人用法力削成了平地,郁郁森森的山脉之上是平整的土地,四周低矮的峰头上坐落着形式各异的建筑,一些不懂事的刚上山的弟子还以为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啧啧称奇。俯瞰整个北华宗各个山脉、山峰,会发现其山势走向隐隐勾连出精妙但奇怪的图形,若隐若现地簇拥维护着中间的主峰,这是书写在重峦叠嶂上的符咒,也是创始人留下的最后一道的符咒,依次构建出北华宗隐秘的护法大阵。

    是夜,北华宗外围的一处低矮山头,护法大阵将将涉及到此处。月色明朗,似水一般的落在庭院中。李贺隐身藏在阴影中,凭借着残缺的记忆绕过了屋舍内外示警防御的符箓。

    这处庭院也与记忆中的不同,他还记得中央宽敞的庭院原来摆放一副石制的桌凳,现在不知道扔到哪里落灰了。这桌凳不是什么宝贵东西,石料很普通,是最常见的山石。唐瑾川早出晚归在山上寻觅了一天,才找到合适形状。

    唐瑾川做它也是兴起,亲手寻料又雕琢了两天,才规整出大概桌凳的模样。作为一个符修,他好炫技。在桌面上雕刻了许多的符文,密密麻麻地构成了一副别致的图案。刚做好的时候,李贺并不是很喜欢这幅粗制滥造的模样,桌边的棱角还未打磨平滑,桌面上的图案也显得杂乱。

    “多用一下,就看顺眼了。”李贺还记得唐瑾川一身沾满石灰,眼睛亮晶晶地将作品展示给自己看的样子。

    之后的日子果然如唐瑾川所言,常常邀请李贺在这里谈天说地,讲经论道。唯一让他苦恼的是,被李贺压在桌面上时,凸起的花纹总会磨到后背细嫩的皮肤,留下满背的符咒似的红痕,第二天也消不掉,常常就这一点向李贺抱怨。那些误以为消磨在时光中的记忆,再次故地重游,才发现仍然鲜活。

    李贺行走在阴影中,神识放开笼罩住了整座山头。这里比以往热闹了许多,过去清冷的庭院,也添了许多人烟,有几位筑基期的弟子还未入睡,演法的波动在黑暗中如同火炬般明显。好在唐瑾川居住的庭院格局还未改变,他一挥手,破开了院内的门禁,推门进去等他。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房间里安静闲适,窗边树木斑驳的影子落在地板上无声的摇曳着。几排木质的书架沿墙摆着,上边放满了书籍。书桌上还有摊开的黄纸,被黑色的镇纸压住一边,老旧的符笔随意摆在架子上,一切都像是旧模样。李贺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中夹杂着的唐瑾川特制的墨水的味道,这让他十分安心。

    但愉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很久,李贺微微皱眉,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眸在暗室中散发着微光,穿过墙壁看见了院落外面有位身穿蓝色修士服的弟子正在门口外徘徊,看着像是唐瑾川的弟子。

    唐长吉不安地四处打量着周围,他有些紧张,鼻尖渗出了一层水珠,手心里面都是凉汗。他晓得傻站在师父庭院门口有些可疑,但就是静不下神。他想施法解除禁制,但施术的手指也直打架,尝试了两遍,才完整释放出来。但法术落得一空,这让他心头一跳,疑心师父已经回来,这个可能性让他吓得颤抖起来,等了一会儿屋内并无应答,仔细一瞧才发现门上并无禁制。

    他小心地安慰自己,师父被宗主唤走商议大事,走前特意嘱托他需要离开许久,根本不可能再回来,刚才只是臆想出来自己吓自己。一番自我安慰下,放松了过度紧张的神经,胆子又大了起来。他左右观察了一番,没有他人,这才运起法术从墙头跳进了庭院。他自以为行动天衣无缝,实则全部落在了李贺的眼里。李贺有些拿不准这个弟子此番夜探唐瑾川庭院的目的,又自傲修为远超于他,发生事情可以立即控制住他,就正大光明地隐身在一旁,倒是要瞧一瞧要做些什么。

    唐长吉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在门外贴了几张符纸,心落在肚子里踏实走了进来。屋内还保留着唐瑾川生活的痕迹,他傍晚接到的宗主传音符,嘱咐了弟子几句就失魂落魄地赶往主峰了,来不及收拾规整好屋内。他咽了咽口水,胸膛内心脏跳动得像是要蹦出来,屋内还残留着唐瑾川身上的墨香,他的脸红了起来,挪动脚步同手同脚僵硬地走到了床榻位置。

    他警告自己,须得小心留下痕迹,但一闻到着熟悉的墨香,心头上的欲念又蠕动了起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他轻轻褪去道袍,躺在床上,浑身被满室的墨香包围,仿佛觉得唐瑾川就在他身边,紧搂着他,就像过去那样亲密。他羞怯地在床上扭动,像是想在唐瑾川怀中找一个舒服的位置。

    以前他和师父一起在凡世游历,每到夜晚,唐瑾川都会抱着他睡觉。他那时身材瘦弱,小小的一只,慵懒地躺在师父的怀中,仰头看着师父的下颚线,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黑色的瞳孔中倒影出燃烧的火光,他也像是火焰般不知疲惫,低头给唐长吉讲述着世间有趣的事物,还会偶尔用幻术在空中捏出一两只玩偶来逗他开心。他的睡相不好,但师父也不生气,每晚都用结实的双臂紧紧地护他在怀中。一想到这里,唐长吉只觉得一阵心悸,他轻轻的喘息着,呼吸着唐瑾川残留地气息,这让他感觉到燥热。他拽过床榻上的叠放整齐的棉被,夹在腿间,扭动着腰胡乱地蹭着。